记一名陌生人
布莱克的手指从她额前拂过,她抬眼看向他。本质上来说,这是个无害的动作,但他显然具有深刻的社会洞察,于是开口进一步说明:“你头发挡住眼睛了。”
当人们讨论眼睛时,它们一般有着各自归属,他提及的眼睛则可以被认作为她的。这是一双内侧作痛的黑色眼睛,率先出现的形容词让她出现在这里,随后登场的倒映出布莱克友好的表情。她接过他手中的登记簿,签上自己的名字,取回了架在医生脖子上时具有威胁性的东西。对他而言,需要提防的对象也就此减少一个。
此处是新一轮经济政策的桥头堡,前沿科文的汇流地,希望寻得一份裸体模特工作的人们的好去处。双层床与单层在平面图上没什么两样,却能入住两倍的裸体模特,实可谓集约的智慧。医院短途旅行的消耗令她不愿意再冲个澡,只是换了衣服,便爬上自己的床位。
地火互通线于两年前竣工,她有幸搭上首趟地火号。横躺的乘客用更厚的钞票支持铁路维运,竖立的人则让出空间,以装载更为流光溢彩的火星梦。然而梦幻无助于睡得更舒适,车窗外,漆黑的宇宙一望无际,抑或她什么都看不到。通过垂直的梯子穿梭于上下两层,借由身体活动来消磨这四十二小时的寂静。车厢连接处,乘务员正在抄录仪表数据。
“又偷学到了。”一个令人愿意称之为宾尼的男人看看乘务员,又望向停在过道的她,或许是微笑道。
他在猜测。他的猜测基于目所及处乘务员与她的举动,凭依却是自己的逻辑。她在猜测。宾尼戴着口罩,唯有眼睛呈现出向上的闭合趋势。他要么是个健身爱好者,要么以变卖体力为维生手段。地火号的乘务员恰恰需要这样的品质,以便应对偶发的紧急状况,与枯燥而滚滚前行的更为强壮的日常。他看得很认真。
一名裸体模特,在床上从不脱衣服,在工作中也是这般。兜帽的边缘因此收敛了她的视线,直到奥提斯在助理的簇拥中来到她眼前。作为裸体模特,奥提斯事务所的工作人员用赤裸的肉体支撑展示着这位大艺术家的杰作。他俯瞰罢干净整洁的方形阵列,转至近处审视她的作业。
不像大多数同事,她并非作为奥提斯的信徒加入其门下。为他工作的重要原因之一,是他提供双层而非更多层的床铺。她摘下兜帽,平静地应对大艺术家的肯定与建议。此后,她会在众人言中逐步发现他的神圣光辉;而他,则早已抛却一次功能性访问的具体记忆,犹如沿梯下行那般自然。
于是她打开灯,鲜血从腿间淌落,水流又冲走一切。无法再现的童年中,家人能十分钟以内走到她身边。他们打包好所有的书本,带上便携式烧烤架,开着彼时还需手动更换挡位的移动舱前往地球上旅游开发程度最高的湖,打算在那把这些无以为谈资的东西沉入水底。大约在路途的三分之一处,他们看见了警察。那时候的她还分不清布莱克与警察的区别,却能用无形的丝线复原白布下绯红的肉糜。只有在切实疼痛下,人们才能被唤起对于回忆的同理心,可她不想就这样死去,因为尸体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陌生的。
2025.10.27